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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青梅酿
我见过繁浓的青梅树林,绿荫叠叠,梅叶披纷,果与叶交相掩映,两色近乎一致,衬得青梅小巧玲珑。香味浅而远,光站在树下,已有一丝幽微的梅香荡进鼻中。摘下一颗,咬一口,酸得整个脸快皱成一张千层饼,可是最后让人记住的偏偏是这酸。
年少时,姑母常带我到镇上看戏。舞台上的演员水袖舞动、身姿婀娜,口中曲调婉转、唱词绮丽,演绎的多是青梅竹马、才子佳人的爱情。台上一波三折的故事,牵着我在台下的心,及至峰回路转花好月圆,豁然觉出青梅竹马真是人生最妥帖的幸福。
后来在李白的《长干行》中读到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如见纯真无邪的美好,尽在竹马上奔走,青梅在清风朗月的居所里,闪出了诱人的绿意。时光见深,我的思绪也从舞台上一唱一念的缱绻转到了诗词中一平一仄的悠远。
在李清照的《点绛唇》里有一颗羞涩的初心。千架上欢愉刚刚散尽,汗未干,人未离,花丛旁他的身影惊慌了她的目光。偶然遇见,骤然惊措,弄乱了早晨所有的情节。于是,含羞而走,来不及穿鞋子,甚至滑落了头上的金钗。明明以至门口,偏偏要停一下脚回过头来翘望。然后望着花丛旁的身影,借一枝青梅掩住了含羞的粉面,望着花丛中俊逸的身影且行且盼,数日难忘。最终以青梅成词,铭记着一场邂逅。
多年后,我终于有缘在江南的一场梅雨深处遇见青青梅子。那天清晨,古道青苔的小巷里迎面逢上一位卖青梅的阿婆。一个个青果像初夏的眉眼,在她臂弯竹篮内闪烁。阿婆告诉我梅子是刚摘下的,极新鲜。我挑了一些梅子,付过钱后便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阿婆马上劝住我:“梅子这么吃很涩,回去做成酒才好。”随即耐心地教了我青梅酒的步骤和方法。
回到家,我立即满心期待地以青梅酿酒。每见颗颗梅子在玻璃瓶中静静发酵,与它有关的一切记忆就在心中微微荡漾。约闺蜜小坐,开启已酿足了一年的青梅酒,唇齿之间的酸涩里氤氲着清香。不觉中,和密友再度忆起那些风清月白的少年时光。
最不能忘怀的是影片《海街日记》里贯穿全片的青梅酒。四姐妹守着镰仓的老房子,经历四季流转,用食物展现了一个个温馨瞬间。天妇罗、炸竹荚鱼、沙丁鱼面包、鱼糕咖喱饭、青梅酒……青梅酒每一年都要做,外祖母遗留下的梅子酒是姐妹们珍藏的岁月,也是这梅酒,消弭了小幸对母亲的怨念。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有温度的食物,是一个永远抚慰人心的温柔乡。
摘梅酿酒,也成了我近些年的必修课。用一个消过毒的干净玻璃容器,一层冰糖一层青梅码好,淋上基酒即可。刚开始青梅还是十分桀骜不驯,硬朗艰涩,直至冰糖融掉,将其甜蜜丝丝注入梅肉间,清新的果酸与刚烈的酒气相融。梅子不胜酒力,半酣了,渐渐起了细微的褶皱,梅酒就有了别样的味道。
想一想,人生总有一段青涩年华,像枝丫间初摘的青梅味道。甚至那段情、那份爱,也终因不懂放下骄傲而散落天涯。不过,我们依然会在经历中慢慢成长,学会了妥协与珍惜。也终于,把那青涩的过往酿成一瓯薄酒,在一个人时就着那段岁月浅吟低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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