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岩油二次革命的蝴蝶效应：对原油市场冲击持续深远

施训鹏（悉尼科技大学澳大利亚中国关系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新加坡国立大学能源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姬强（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副研究员）

张大永（西南财经大学经济管理研究院教授）

2019年3月20日，埃克森美孚公司宣布计划将二叠纪盆地的桶油成本降至每桶15美元左右。这一价格水平已经低于伊朗和伊拉克的开采成本（平均25美元/桶），能直接和沙特、科威特等国竞争。同时，二叠纪盆地的页岩油储量可能超过了目前世界上已知的几大油田，2024年，埃克森美孚将该地区的产量提高近80%，达到每天100万桶，美国的原油产量将提升至超过1000万桶/天。可以说埃克森美孚公司宣布在二叠纪盆地开采的加速和开采成本的大幅下降，预示着美国将开启第二次页岩油革命。

过去10年里，页岩油成为国际原油市场最大的不确定因素。2012年以来美国的第一次页岩油革命是造成2014年下半年开始的国际油价暴跌的主要推动力。尽管当时美国页岩油的占比不是很大，但是由于其“粗暴式”的开采模式，打破了石油的供需平衡，造成了国际原油市场的剧烈震荡。但是，当时开采效率的低下，2013年美国大部分页岩油生产商进口的盈亏平衡价格维持在80美元/桶左右。在2014年这轮油价暴跌的冲击下，美国页岩油公司生产陷入停滞，新钻井平台的产量遭遇瓶颈。

然而，美国页岩油的新发展模式打破了传统产油国的垄断地位，给国际原油市场注入了新的动能。页岩油生产商通过引入市场竞争机制，推动原油成本曲线发生结构性通缩的变化。同时，技术效率的不断提升，使得美国页岩油的开采成本不断下降。根据油气咨询公司Rystad Energy的数据，2016年，美国页岩油的井口盈亏价格已经普遍降至30美元/桶附近。这一价格水平已经低于大多数传统产油国的勘探开发平均成本（如挪威、卡塔尔在40美元/桶附近，委内瑞拉、俄罗斯在50美元/桶附近）。

这次革命将改变页岩油在全球供应中的地位。在此次变革之前，页岩油生产商被广泛地看作机动生产者。也就是说，当油价高于其成本，页岩油就进入市场，从而抑制价格的进一步上涨。相反，当油价低于其成本，页岩油退出市场供应。

这种机动生产者的地位，影响了以沙特为首的OPEC及传统产油大国俄罗斯等的定价策略。页岩油繁荣将威胁这些国家在原油市场中的地位和超额收益，甚至可能成为市场的掘墓人。因此，传统产油大国寻求在不刺激石油替代产品和技术大规模发展前提下的最高价格。2014年以来，OPEC拒绝减产的行为也被认为是试图将美国页岩油生产商挤出市场的无奈选择。

从长期来看，页岩油的二次革命，将对原油市场造成巨大的冲击。第一，价格下降，会改变原油的供应曲线。在同等的价格情况下，会有更多的原油供应。在需求等其它条件不变的情况下，页岩油的二次革命，会使得石油的均衡价格比当前要低。油价面临的这种压力，可能会因为需求侧的一些因素而放大。第二，改变了页岩油的机动生产者的地位，使得页岩油成为和常规石油一样的生产者。相反，一些高成本的传统石油生产商会成为机动生产者。就目前的成本来看，俄罗斯生产商面临的压力最大。第三，美国会成为全球重要的原油出口国。IEA预计，由于页岩油产量持续成长，美国将占到全球新增原油产量的70%。美国有望在近年超越俄罗斯，2024年前取代沙特阿拉伯，成为世界最大原油出口国。这意味着，全球原油市场将会进入OPEC、美国和俄罗斯三足鼎立的时代。

页岩油的二次革命，虽然可能进一步提升美国在国际原油定价中的影响力。但是，由于产量调整的能力和速度原因，仍旧无法和沙特抗衡。页岩油企业从价格变化到做出产量调整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而沙特几乎能在一夜间开启或关闭闲置产能。此外，沙特政府可以决定产量水平，而美国的产量决策取决于众多的公司而不是政府，因此难以协调做出大规模集中的反应。

同时，一旦页岩油革命冲击原油市场，造成国际油价持续下降达到新的平衡点，也将对全球可再生能源的发展造成冲击。价格优势将促使全球产生更多的原油需求，对现有的低碳政策形成挑战，也可能引发全球原油需求的逆转式增长。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页岩油的二次革命也并不完全乐观。一方面，15美元可能仅仅是生产成本。实际上，当前页岩油到达市场的价格可能还在30美元左右。另外，美国从原油进口向出口角色转型，还需要较长的时间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改造。第三，页岩油开采面临的水资源短缺和水污染问题，也可能会增加其开采成本和开发难度。和当前有关页岩油二次革命的乐观报道不同，早先有报道认为，以二叠纪盆地为主的页岩油主产区本身就是水资源匮乏的地区，未来干旱和水资源短缺将制约页岩油的产量，增加其成本。

页岩油的影响是一个中长期的问题，目前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开采技术的进一步突破，开采效率的提升，技术的溢出，页岩油的前景相对会更加光明。作为全球页岩油储量第三的国家，中国在页岩油产业上是否会有突破，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即便中国的生产没有突破，美国等页岩油带来的更加竞争性的原油市场，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全球最大的原油进口国是非常有利的。特别是当前我国正在推动原油期货市场的建设，更加竞争性的原油市场，有利于增加上海原油期货市场的竞争性，从而使得价格更加透明、有效。

虽然埃克森美孚宣布的页岩油成本下降还仅仅是计划，但是，假以时日，其对原油市场的冲击将会是持续和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