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脱欧困境与欧盟的裂解

在脱欧方案即将进行议会投票的时候，英国首相特蕾莎.梅遭遇了一场党内的“政变”，本来从欧洲大陆访问归来，下一步要去爱尔兰进行访问，中途回到伦敦接受保守党内的“不信任投票”。特蕾莎.梅发表了一番措辞非常严厉的讲话，看得出来，她是以“战争”的心态面对党内的“不信任”。所幸，在保守党内的秘密投票中，多数议员还是“信任”特蕾莎.梅的，对于首相来说，这不是个小插曲，而是一次严峻的考验。特蕾莎.梅的政治地位不仅关系到英国，也关乎欧洲的未来，英国脱欧带来的连锁反应会让欧盟进入一个更加“紧缩”的阶段。

　　特蕾莎.梅可以说是临危受命，两年前，英国公投以微弱多数决定“脱欧”，时任首相卡梅伦宣布辞职，把包袱甩给了梅，在这次保守党内投票之前，卡梅伦还在社交媒体发文支持梅，希望保守党意愿给梅投票。对梅个人来说，因脱欧而上台，而现在首相之位因脱欧而受到了越来越大的挑战，即便过了党内“不信任投票”这一关，在野党也不会放过抵制梅的机会。

　　两年之间，脱欧谈判最终达成了一个方案，但这一方案遭到了来自强硬脱欧派和留欧派的共同反对，甚至保守党内也有很大的意见，方案出来之后，内阁大臣们纷纷辞职，既是表达不满，更是要与特蕾莎.梅进行切割。意想不到的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超过15%的保守党议员对首相表示不信任，从而也引发了这场保守党内的“政变”。如果对梅的不信任投票最终过关，那么，梅就要丢掉保守党领袖和首相的位子，党内将进行新的选举。

　　从梅发表的四分多钟的演讲就可以看出，她异常愤怒，表示要在这场抗争中毫不妥协，同时指出，现在这样的时刻讨论领导人的问题只能引发新的、不可控制的混乱。首先，对保守党非常不利，党内的斗争只能让在野的工党看热闹，让他们渔翁得利。其次，临阵换帅，对国家也不利，梅说得非常坦率，即便要换新的首相，也改变不了大趋势，进一步说，新首相未必真正了解脱欧的“内情”，反而会让国家陷入混乱之中。梅是一种舍我其谁的信念面对保守党内的质疑的，演讲结束之后，梅的神态与表情也是决绝的。最后，特蕾莎.梅认为，已经为英国争取到了最好的脱欧方案，既能够将边境、司法、财政等权力拿回来，又可以重建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的关系，为实现保守党的理想创造条件。

　　让梅比较恼火的是，她本来访问了海牙、布鲁塞尔、柏林等地，为争取更好的脱欧方案再尽一份力。但是自己的后院却起火了。当然，在欧盟，梅也没有得到特殊的关照，无论是欧盟理事会主席图斯克还是德国总理默克尔都很坚定地指出，不会再进行脱欧方案的谈判了，现在的方案已经是最好的。对于英国国内出现的不同的意见，欧盟似乎也难以理解，图斯克也说，我们想帮英国，关键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帮。

　　从欧盟的整体来说，英国脱欧的冲击性已经在下降，根本原因在于，相比之下，英国脱欧还不是欧盟现在面临的最严重的挑战。法国和德国被认为是欧洲一体化的轴心，在英国脱欧之后，法国和德国的地位更加凸显出来，然而，现在法国和德国的政治发展表明，英国脱欧与其说是黑天鹅事件，不如说是欧盟危机的征兆。德国大选之后，默克尔第四个任期艰难启航，极右翼的选择党声势日壮，而默克尔在最近的执政党党主席的选举中主动让贤，德国已经进入“后默克尔时代”。法国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马克龙在去年大选中是一匹黑马，但是最近法国的黄马甲运动让马克龙的政治神话不复存在，下台之声已经弥漫，更引人担忧的是，法国的黄马甲运动可能意味着法国政治板块的运动，就像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所说的，我们已经处于一个革命的时代，而主流思想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发展。

　　从英国脱欧到默克尔让贤，再到法国的黄马甲运动，我们看到了时代风潮的转变，可以说是民粹主义的兴起，也可以说是本土主义的回归。从欧盟层面来说，就是回归到主权国家的“安乐窝”之中，从国家层面来说要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的金融全球化，可以说是纯粹的货币资本的全球流动，改变了全球经济的面貌，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财富在全球不同阶层的分配。金钱更彰显出其本来的面目，那就是一套信用体系，而背后则是复杂的债务关系，最近获得金钱的人就拿到了通往财富之路的入场券。金钱是凭空制造出来的，这就是金融的魔力所在，以这种金钱为中心，形成了不同的圈层，可以说，主流的思想观念基本也是这一套权力和财富体系的“解说词”。英法德三国的历史性转折，改变了时代的精神和话语体系，穷人对富豪的反抗已经初露端倪，就像黄马甲运动一样，区区五毛钱的增税带来了一场政治的大地震，管中窥豹，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再遥远一些的东欧以及乌克兰，面临着更尖锐的地缘政治的挑战和冲突，而这些并不明显地体现在英法德以及布鲁塞尔的“雷达”上面。自顾尚难，何谈遥远的乌克兰呢？这是一个裂解的时代，无论全球秩序还是欧盟这样的超级区域组织，都是如此。在这样的风潮之下，特蕾莎.梅的演讲以及对首相位置的坚守，似乎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有了些悲壮，犹如《至暗时刻》里面的丘吉尔。

　　时局如此，欧盟不愿意就脱欧协议重新谈判或者做出妥协，而英国国内也陷入了僵局，“无协议脱欧”带来的风险正在急剧上升，当然，这也是特蕾莎.梅进行博弈的筹码。如果议会否决了现有的脱欧方案，那就“硬脱欧”，政府告诫公民和企业做好准备。除此之外，二次公投的建议也被讨论，二次公投不过是为了不脱欧找到一个理由，但是如果二次公投否决了第一次公投的决定，无疑是对英国“民主”的嘲讽。

　　文/孙兴杰

　　作者为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副院长北大汇丰海上丝路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