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博会调查：一粒美国大豆的旅行

证券时报记者 宋春雨/摄影报道 周靖宇/制图

　　证券时报记者 朱凯

　　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11月5日至10日在上海举行。本次博览会专设了食品及农产品(000061,股吧)展区，面积达6万平方米，是汽车展区的两倍，与智能及高端装备展区相当。在这里，证券时报记者参观美国大豆出口协会（USSEC）研发的“池塘循环流水养殖技术”，并专访了该协会大中华区首席代表张晓平。

　　张晓平告诉记者，参加中国进博会，得到了美国国内相关机构和组织的关注与支持。美国大豆产业一直非常珍视中国市场，期待着中美互惠互利的大豆贸易能早日恢复到正常的合作共赢状态。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系主任魏浩接受证券时报记者采访时说，农产品是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八大展区之一。中国进一步扩大开放、扩大进口的决心和具体行动，将会加剧美国企业对失去中国市场的担心，从而进一步提高美国企业与美国政府沟通的积极性，有利于中美贸易摩擦的缓解。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信息部副部长王晓红对记者表示，中国扩大货物进口，实际上也是在为发达国家提供出口机会，为其提供就业与经济发展机会。我们举办进博会，表明中国期待进一步的全球开放与发展，期待着与世界互利共赢。

　　与今年7月那艘装载着7万吨美国大豆货轮的“生死时速”类似，如今美国40多万名豆农以及协会下辖的100多家美国种子公司和相关出口企业，也都希望两国贸易纠纷能早日达成谅解。一个重要事实是，当地时间2018年7月6日00:01（北京时间7月6日12:01）起，美国方面首先对第一批清单上818个类别、价值34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的进口关税，作为反击，中国也于同日对同等规模的美国产品加征25%的进口关税，这其中就包括美国大豆。

　　美国大豆产业

　　珍视中国市场

　　11月5日，证券时报记者在首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现场专访了美国大豆出口协会大中华区首席代表张晓平。

　　证券时报记者：这次代表美国大豆出口协会参加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您获得了哪些实际体会？

　　张晓平：美国大豆产业进入中国市场已经36年，一直为行业提供技术与贸易服务，对美中双方来说是一个双赢的过程。随着中国举办进口博览会，中国改革开放的大门开得更大，给双方的合作与发展提供了更多机会，这也是我们参加进博会得到的最重要信号。在贸易与开放论坛上有许多嘉宾提出，今后的全球贸易需要一个更加开放的环境和多边机制，当前世界正面临一些挑战，出现了贸易保护主义的苗头，这对于全世界经济发展是不利的。我们认为，不管是生产者还是消费者，都可以从全球贸易中得到好处，都不希望出现贸易争端。

　　证券时报记者：当前中美两国贸易存在哪些问题？美国大豆在中国市场的现状如何？

　　张晓平：美国大豆产业一直非常珍视中国市场。在2017～2018年的销售年度，中国市场占到美国大豆出口份额的49%左右，相比上一年度62%的水平已经出现下降。而自2018年9月开始的新的销售年度，美国大豆对中国贸易几乎处于停滞状态，这对于两国而言是一种双输的格局。我们希望美中两国贸易纠纷能早日达成谅解。

　　实际上，在目前的关税下，中国从美国以外地区采购的大豆价格要比其他国家从美国采购的大豆高出20%以上，也就是说，中国在买世界上最贵的大豆，而美国在卖世界上最便宜的大豆。贸易摩擦对两国产业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同时，从美国进口的大豆减少了，迫使中国企业不得不去寻找相关替代品，而这对于动物营养保护是不利的，这些影响还包括禽畜肉质、饲料成本以及养殖效率与效益等。此外，目前中国大豆产量总体稳中有升，在中国玉米生产涨库的情况下，中国政府也进行了战略调整，促使一些玉米种植面积改为种植大豆。尽管如此，这些产量也只是可以满足中国国内的食品需求及少量压榨需要。

　　证券时报记者：美国大豆出口协会参展中国进博会，美国国内有关部门怎么看？

　　张晓平：我们参加中国进博会，得到了美国国内相关机构和组织的关注和支持。作为一个行业协会，我们主要是代表美国整个大豆产业。美国相关的农民组织负责人都非常支持并亲身参与本次进博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沟通展示与交流平台。美国海外农业局等部门也都很支持我们参与中国的活动项目。

　　追溯起来，美国大豆出口协会是2005年由美国大豆协会和美国大豆基金会共同发起、由相关行业参与的、代表整个美国大豆产业和40多万美国大豆农民进行国际市场推广的机构。目前会员单位总共100多家，包括代表生产者的各州大豆行业组织、提供贸易服务的芝加哥商业交易所和主要的商品检验机构，以及拜耳、先锋等种子公司，还有ADM、嘉吉、CHS、邦吉等出口企业。我们的会员都十分支持参加进博会，认为这是很好的契机。

　　证券时报记者：在中美贸易摩擦产生的相关阶段，美国大豆协会都做了哪些工作？

　　张晓平：实际上，在贸易摩擦真正出现之前，我们与中国有关部门有过深入交流，希望更多地展示两国贸易带给双方的益处，不希望正常的大豆贸易受到打扰；我们也更多地向美国政府方面陈述两国贸易的重要性，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大豆出口市场，美国大豆相关机构深耕中国市场30多年，也十分不容易。当问题真正产生，美国大豆成为两国贸易纠纷的牺牲品时，我们协会继续游说美国当局，包括美国农业部、各州议员、美国各州农业厅，也包括美国贸易谈判代表、美国财政部以及美国商务部长等，只要是可以接触得到的，我们都去做了工作，再三阐明中国大豆市场对美国产业的重要性。并且，我们也把这些工作反馈给中国相关部门，希望他们知道美国大豆出口协会是中国行业的朋友，不希望双方关系受损。

　　虽然特朗普政府8月份宣布将给受影响的农户120亿美元补助，以抵消市场价格下跌的影响，但美国农民喊出了“要贸易，不要补贴”的明确口号。我们协会也正在努力工作，以增加对欧盟、拉美、北非和中东地区、南亚及东南亚地区市场的出口销售，尽量减少中美贸易纠纷给出口销售带来的不利影响。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无法完全替代中国这样一个巨大的市场，我们一直期待着中美互惠互利的大豆贸易能早日恢复到正常的合作共赢状态。

　　贸易摩擦

　　令全球“喜忧参半”

　　对于中美两国贸易摩擦、中国在进口美国大豆上的“停滞”现状及相关影响，证券时报记者近日还分别采访了北京师范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系主任魏浩、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院长洪俊杰、北京工商大学商业经济研究所所长洪涛、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信息部副部长王晓红。

　　证券时报记者：在进博会首日的平行论坛上，不少嘉宾对当前世界面临的贸易保护主义挑战表示担心。对美国等而言，中国市场的优势体现在哪里？贸易摩擦的产生，会对全球贸易尤其是那些与中国市场息息相关的国家或地区产生哪些影响？

　　魏浩：中国市场的优势表现在：一是中国市场规模巨大，而且中国市场规模还在日益扩大；二是中国市场十分稳定；三是中国市场日益多样化。中国消费者对不同质量的产品都有需求，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以及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升，大家对高端产品、新兴产品的需求正日益增加。

　　随着中国进一步扩大开放，世界各国的企业将会越来越多地进入中国市场，中国市场的竞争程度也将会变得越来越激烈。在这样的情况下，贸易摩擦或可导致贸易伙伴国相关企业的产品完全失去中国市场。

　　洪俊杰：中国市场最大的优势体现在市场需求旺盛。中国拥有近14亿人口，今年前三季度人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速保持6.6%，人均消费支出增速保持6.3%，庞大的人口基数、稳步上升的收入和消费水平，奠定了中国市场“大海般广阔”的需求，这一优势是很多国家不具备的。

　　中美贸易摩擦是美国特朗普政府一意孤行的结果，给全球经济复苏蒙上了阴影。此次贸易摩擦对那些与中国市场息息相关的国家或地区也是喜忧参半。首先，中国对进口美国的部分商品的关税反制措施，必然会为与美国商品存在竞争关系的他国供给商带来竞争优势，来自中国市场源源不断的利润，从美国商品供应商转移到他国替代品供应商的囊袋中；其次，全球化的世界经济下，各国利益通过价值链彼此相连，中国作为加工贸易大国，从世界进口数以万计的中间投入品，进一步加工制造后输送到美国等市场。中美贸易摩擦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国对美商品输送，这一负面影响通过价值链的传导，必定也会给与中国市场息息相关的他国投入品供应商带来不利。

　　洪涛：贸易摩擦对贸易双方都有影响，会带来不确定的风险。长期稳定的交易关系，其交易成本是最小的，但如果贸易摩擦甚至冲突出现，就会打乱原有的贸易习惯、规则合约甚至产业链和供应链，导致重新再造产业链和供应链，这样交易成本会大幅增加，从而导致相应的风险损失。

　　相对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中国的市场优势是出口和进口贸易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避免了对美国单一贸易的依赖。一旦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出现，中国的市场化优势是可以再选择新的贸易伙伴，当前“一带一路”建设中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参与进来，对中国来说，贸易伙伴多元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中美贸易摩擦的风险。

　　王晓红：从长期来说，贸易摩擦无论是对美国企业还是中国企业都有一定影响。因此，提高多边开放，扩大服务开放，也是美国、欧盟自己的诉求。今后来看，服务业的开放一定是中国开放路径中的一个重点，因为这既符合我国的国情，又符合发达国家的利益诉求。我国当前处于服务业主导阶段，提升我国服务业，对发达国家也非常有利，美国、欧盟、日本等也都是服务业具有优势的国家和地区，中国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市场。新兴服务行业，主要包括研发设计、金融、文化创意等，多边开放实际上是互利共赢的。总体上，这有利于吸收国际优质的服务，通过竞争效应和学习效应，加快国内新兴服务行业的发展。

　　美国豆农利益

　　受损严重

　　证券时报记者：美国大豆出口协会方面表示，他们正在对美国政府各部门做积极的游说，并将这一情况向中国反馈，希望能尽早恢复双边正常贸易。中国进口博览会的成功举办，对未来中美贸易摩擦演变可能产生哪些作用？至少就美国大豆产业以及中国大豆市场需求角度而言，已经产生了哪些影响？

　　洪俊杰：美国大豆出口协会这一举动，实际上已有力地证明了一点：中国是美国大豆行业难以割舍的市场，此次中美贸易摩擦已给美国大豆行业造成了真实且惨痛的损失。中国成功举办的进口博览会，是进一步扩大进口的实在之举，对以大豆行业为代表的美国国内高度依赖中国市场的利益集团而言，面对中国敞开大门拥抱世界的姿态，他们会千方百计游说特朗普政府恢复中美正常经贸关系。这种美国国内各种利益集团之间力量的相互消磨，有利于引导美国政府采取折中的贸易政策，改变对华贸易态度，引导中美贸易摩擦向缓和方向演变。同时，进博会的成功举办，也给中国国内的大豆等进口产品需求方吃了一颗定心丸，中国会更加积极、优先地在国际市场寻求美国产品的替代品，尽可能降低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国内需求市场造成的福利损失。

　　洪涛：中国消费升级需要大量消费进口大豆，美国是中国大豆的主要进口国家，曾占60%以上的进口量。同时中国也向巴西、阿根廷等国进口大豆，当美国提高中国商品进口关税时，中国也相应提高其进口关税，导致双方的进口和出口成本增加。如此一来，美国农场主的利益会受到损失。即使美国政府对他们实行补贴政策，但对于农场主来说，“要贸易，不要补贴”的呼声也日益高涨。

　　王晓红：中国举办进口博览会，扩大货物进口，实际上也是在为发达国家提供出口机会，提供就业机会与经济发展机会。外部环境已发生变化，我们自己也要不断扩大内需，中国的市场是巨大而有韧性的，我们的经济结构调整已取得明显成效，新产业、新技术、新业态和新模式等不断涌现，新动能在加速成长，为中国经济的韧性作出了贡献。我们的消费市场是世界最大的市场，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断提高了国内商品和服务的质量。

　　魏浩：中国进一步扩大开放与扩大进口的决心和具体行动，将会加剧美国企业对失去中国市场的担心，从而进一步提高美国企业与美国政府沟通的积极性，或有利于中美贸易摩擦的缓解。农产品是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八大展区之一，毫无疑问，这样一来中国从其他国家进口的农产品数量将大大增加。

　　寻求大豆贸易

　　“次优均衡”

　　证券时报记者：据了解，美国大豆产业相关组织正在积极开拓欧盟、拉美、北非和中东地区、南亚及东南亚地区市场。同时，中国相关产业也在努力寻找美国大豆的替代品，增大国内大豆种植面积与提升产量。目前这种状况将如何演变，将会产生哪些后续影响？

　　魏浩：我国对大豆的需求具有一定的“刚性”。在目前中美经贸关系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大幅降低从美国进口大豆，是保证我国政府在后期进行中美贸易谈判赢得主动性的战略条件之一。如果对美国的大豆需求转移到其他国家，由于中国的需求较大，也会导致大豆进口价格上升，因此在半年或一年内，大幅度降低大豆进口规模是我国在特殊时期的战略选择。

　　从长期来看，中国对大豆的需求如果可以用其他产品完全替代，那么我国政府将会一直处于主动地位；反之，一旦我国对大豆的需求在短期之后凸显，我国也可能处于相对被动的局面。

　　洪俊杰：美国相关部门积极开拓中国以外的其他市场，中国相关产业努力寻求美国产品替代品的这一现象，实在是各方在当前中美贸易关系紧张大背景下做出的次优之选。考虑到无论是开辟新的需求市场，还是寻求新的供给市场，都存在时效和成本掣肘，所以这种状况的最终演变结果，很大程度上受到中美贸易摩擦持续时长的制约。如果中美贸易摩擦能够在相对短期内得以妥善协商解决，那么在新的全球贸易格局和产业格局形成之前，我们有理由相信，基于利益最大化的中美双方相关产业和部门间的经贸状况，将能够逐渐恢复。但中美贸易摩擦一旦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全球贸易格局和产业格局必然发生调整和变化。这一过程可能会伴随着部分行业的衰落，可能会伴随整体福利的受损，但最终会稳定在新的次优均衡之上，直到新的贸易冲击发生。

　　洪涛：由于美国提高关税，中国也相应提高关税，于是美国大豆出口协会积极开拓中国以外的新的市场，在这种变化过程中，其经营成本会增加，供应链再造成本也会增加。

　　同时，中国相关产业也在努力寻求美国大豆替代品，并增加国内大豆种植面积与提升产量，这种多元化举措表明中国已经在进行调整的过程中，这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因此，中国农业部门应对中美贸易摩擦的风险程度已在降低。虽然中国也仍在谋求中美贸易的长期化和稳定化，但是为了避免贸易成本增加，减少贸易风险，我们已经开始了一系列调整。因此，中国在中美贸易中的胜算程度是比较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