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森大楼的纸牌屋：美参院能源委在行动

　　文  | 撕逼客 对冲研投专栏作者

　　一场纸牌屋好戏正在上演，但剧场也许并不在国会山那栋标志性建筑里面。

　　本文带你读懂能源政治究竟是怎么玩的。

　　从二季度开始，美国就开始对能源价格的上涨感觉不舒服，总统拜登几次发声。最近甚至致信联邦公平贸易委员会（FTC），要求调查汽油价格的不合理，零售为什么比粗汽油贵那么多，大公司有没有侵害消费者的不正当行为。这件事被媒体捅出来之后，油价应声下跌。其实，现在不单是白宫，国会对能源价格也异常敏感。而国会交织着各种利益交换和政治博弈，一场纸牌屋好戏正在上演，但剧场也许并不在国会山那栋标志性建筑里面。

　　很多人在谈及美国国会的时候，都会脱口而出国会山，但实际上这只是整个国会建筑群的一部分。国会山右后方是最高法院，左后方是两座国会图书馆，杰斐逊国会图书馆和麦迪逊国会图书馆。虽然国会山经过多次扩建，但由于参众两院都是常设机构，参议院100席，众议院441席，加上每个议员的班子成员，需要大量办公面积，尤其是参议员。所以，在国会山右侧有三座参议院办公楼，分别是拉塞尔大楼（Russel Building）、德克森大楼（Dirksen Building）、哈特大楼（Hart Building）。

　　三座参院办公大楼中最先建造的是拉塞尔大楼，然后是德克森大楼，最后是德克森大楼毗连在一起的哈特大楼。德克森大楼是在1941年珍珠港事件前开始规划的。二战结束后不久的1946年，国会通过了新的组织法，允许各委员会直接雇佣领薪水的专职人员，其地位和国会直属办公人员相同，每个委员会允许雇佣4名专家和6名助手。由于两院都有大量委员会，一下子办公人员就膨胀了出来。此外，各委员会召集听证会，也需要更多的会议室，会议室内还要有一定的听众座椅。简单来说，美国国会的文山会海就这么来的。当然由于疫情，这两年很多听证会都改成视频连线召开，听证会现场的听众席基本上都空空如也。

　　现在德克森大楼常驻有18名参议员的办公室，其实没有拉塞尔大楼和哈特大楼多，但更重要的是大楼里还有10个参院委员会。这10个参院委员会是银行、住房和城市事务委员会，预算委员会，商务、科技和运输委员会，能源和自然资源委员会，环境和公务委员会，金融委员会，外交关系委员会，医疗、教育、劳工和养老委员会，国土安全和政府事务委员会，司法委员会，全部都是非常重量级的。去年美国疫情第一波，医疗、教育、劳工和养老委员会召开了多场听证会，包括疾控中心主任福奇博士在内的很多人都被传唤。而金斯堡大法官去世后，为了最高法院大法官补缺，司法委员会也进行了听证。我们知道，拜登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参议员之一，出身自外交关系委员会；现在作为总统，要通过巨额的经济刺激计划，并突破预算上线，不得不要和预算委员会反复地磨，不是国会把白宫按在地板上摩擦，就是白宫把国会按在地板上摩擦。

　　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是参议院能源和自然资源委员会，简称参院能源委（更准确的简称似乎应该是参院能资委）。之前我们在介绍美国修改1872年《采矿法》的时候提到，共和党暂时还控制着参院能源委，现在民主党籍的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乔·曼钦（Joe Mancin）已经凭借参院的多数席位，正式荣升为参院能源委主席。也就是说，现在参院能源委在民主党控制下。

　　不过，参院能源委副主席（ranking member）是共和党籍的怀俄明州参议员约翰·巴拉索（John Barrasso），还有一名委员来自蒙大拿州。怀俄明和蒙大拿是美国产煤大州，全世界最大的波特河煤田（Powder River Basin，PRB，我习惯叫做粉河盆地）就在怀俄明北部及蒙大拿西南部，煤层厚度在100米以上，储量至少有1200亿吨，而且含硫量只有0.5%。完全可以这么说，怀俄明就是美国的内蒙，PRB就是美国的鄂尔多斯。在当前全球煤炭供需紧张的特殊形势下，不去关注美参院能源委，显然不能说自己懂能源政治。

　　虽然说民主党通过在参院的微弱优势，重新获得了对参院能源委的控制，但在这个委员会内，民主党籍的委员绝大部分都来自西部地区：西南地区的科罗拉多、内化的、新墨西哥三个州各有一名参议院，外加华盛顿和俄勒冈两个西北地区的州。美国西南地区的光照资源非常发达，是发展集中式光伏或者光热发电厂的重点地区。同时，德州二叠纪页岩油气开发也正在向这一地区推进，不过，这里又是水资源相对紧张甚至匮乏的地区。

　　另外，美国向墨西哥出口天然气，有一些管道也要走新墨西哥和内华达。华盛顿和俄勒冈的天然气主要是从加拿大进口的，在阿尔伯塔省开采，然后管道送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也就是温哥华附近。同时，怀俄明和蒙大拿的PRB煤要出口给远东地区，需要用铁路送到华盛顿和俄勒冈的港口。所以，在利益上这四个州虽然分属民主和共和两党，但利益可以说是完全一致的。

　　有意思的是，参院能源委之下的能源分委员会主席是民主党籍的日裔夏威夷州女参议员广野庆子（Mazie Keiko Hirono），悬在太平洋里的夏威夷都不在本土48州里面（日本有AKB48，美国有Lower 48，不叫低档48），也不是阿拉斯加这样的产油州，历来对联邦能源政策极少有发言权，广野女士基本上是曼钦的提线木偶。但这个分委员会至少有五个少数党委员和油气有关，分别是北达科他州的约翰·霍芬（John Hoeven），那里有巴肯页岩油；阿拉斯加州的丽萨·莫考斯基（Lisa Murkowski），那里有阿拉斯加北坡油田；路易斯安那州的比尔·卡西迪（Bill Cassidy），那里有天然气交割地亨利枢纽（Henry Hub）；俄克拉荷马州的詹姆斯·兰科福德（James Lankford），那里有WTI原油交割地库欣（Cushing）、堪萨斯州的罗杰·马歇尔（Roger Marshall），那里有政治影响力巨大的大油商科氏工业（Koch）。这个阵容，没有德州又有什么要紧，他们要说的就是德州在想的。This is Houston． Do you read！

　　11月16日，就在新闻媒体报道拜登致信FTC的前一天，参院能源委专门召集了一场听证会，很不幸国内媒体对此没有任何关注。这场听证会的主题是国内和国际能源价格趋势，目的是了解能源价格上涨的原因和影响，以及未来走势。这场听证会是委员会的全体听证会，由主席曼钦亲自主持。

　　在开场白中，曼钦说，甚至连煤价都在涨，这无疑也是说给旁边的副主席巴拉索听的。听证会传唤或者邀请了三位证人，首先是能源信息署（EIA）主任斯蒂芬·纳雷（Stephen Nalley），然后是国际能源署（IEA）的首席能源经济学家蒂姆·戈尔德（Tim Gould），最后是作家、记者、播主、电影制片人罗伯特·布莱斯（Robert Bryce），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大V。EIA和IEA的证词当然比较官样文章，不太容易出圈的，所以我们倒是要看看布莱斯先生怎么说。

　　布劳斯先生在美国是关注能源问题的活跃人士，也是国会能源议题听证会的常客，文章经常见诸于《纽约时报》、《福布斯》、《时代》这样的媒体，因此他最主要的身份是财经媒体的专栏作家。他的新书是《质问电力：电力和国民财富》。布莱斯先生一直反对将传统化石能源妖魔化，所以很多激进环保人士拒绝承认他是能源专家，怀疑他背后是否有利益集团支持。在11月16日的听证会上，布莱斯先生呼吁，华盛顿的立法者和政策制定者（legislators and policymakers）应当回到能源现实主义和能源人道主义，尤其是应该从近期欧洲的能源危机中吸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布莱斯先生对拜登政府提出的2035年碳中和目标的可行性持高度怀疑态度，他指出，如果仅仅淘汰美国全部煤电和气电所需的装机容量（2582 TWh），就大致相当于全球的核电装机容量（2700 TWh），在这么短时间内上这么多核电显然是不现实的。美国的光伏和风电上得都不少，光伏占全球的15.6%，风电占全球的21.4%，而且还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增长。但如果要将所有发电量都替换成可再生能源，美国电力系统预计要投入4.5万亿美元。布莱斯先生指出，更多的绿色电力推升了电费，无论是德国还是美国都是这样。

　　在上一篇文章当中我们提到过，曼钦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推动修改1872年《采矿法》。对此他是不遗余力的，利用各种机会来造势，包括11月16日听证会。这位布莱斯先生证词的后半段，主要是在探讨新能源发展所需的矿物资源，这恰好也是曼钦推动1872年《采矿法》修订的主要理由。布劳斯先生用的也是IEA的数据，但IEA的戈尔德显然没有很好get到曼钦的点。

　　那我们就来看下IEA的数据，每辆传统汽车需要的专用材料或特殊材料还不到40千克，而一辆电动车则要超过200千克。这200千克中，差不多1/3是用来减轻车身重量的碳纤维，而传统汽车主要是钢和铝制造的；超过50千克是铜，接近25公斤是磁性材料；其余主要是和锂电池相关的材料，比如三元锂电池的锂、钴、镍。在电力系统中，每兆瓦装机容量消耗的相关专用材料或特殊材料，海上风机要超过15吨，其中超过一半是铜；陆上风机要好一些，因为就近接入电网所需的电缆要少很多，但也需要10吨左右；光伏用铜量和陆上风机差不多，但平均要消耗4吨硅材料。

　　然后，布莱斯先生开始强调美国的供应链安全。在铜、锂、镍、钴四种材料的加工量中，中国所占的份额都非常显著。最具压倒性的是锂和钴，都超过了50%；镍虽然名义上没有超过50%，但由于印尼的红土镍矿也多数是中国投的，所以加起来依然超过了50%；铜稍微少一点，但也占到了40%，超过了任何一个国家。中国控制能力最强的是稀土元素，占比在85-90%的范围内。显然，布莱斯先生和2018年《关键矿物清单》、2019年《确保关键矿物安全可靠供应的联邦战略》的态度是一致的，所以说给曼钦推动1872年《采矿法》又添了一把柴。

　　2018年特朗普希望美联储放缓加息节奏，甚至调头降息，所以几乎全年都在刻意打压油价，这也是他备战中期选举讨好选民的需要，结果造成了四季度的油价暴跌。相比之下，拜登虽然是外交口出来的，但很多分析人士都认为，拜登在国际舞台上不如特朗普那样张牙舞爪，能钳制沙特等主要石油生产国的手段也不多，尽管许多人还在不遗余力地寻找下一个卡舒吉。

　　一句话，2021年的拜登不是2018年的特朗普。拜登现在似乎是刀口朝内，主要在国内想办法，包括最近致信FTC。总统也可以动用行政令，比如临时限制石油出口，或者抛售战略储备。不过，如果想立足于国内，白宫不可能单独行动，不可能不与国会协调或者博弈。民主党已经意识到能源价格推动的通货膨胀，不仅对经济复苏有很大的不利影响，甚至可能让民主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丢掉更多选票，现在对共和党重新控制国会的预期已经很强了。

　　现在我们已经比较清楚，白宫想让经济刺激计划规模更大，但国会对长期预算平衡有担忧，打了折扣过关都非常困难。民主党想搞生物燃料，但不想间接导致油价上涨；共和党想讨好农业州，但不想让小炼厂受损太大，两党的态度已经走近。民主党仍然想搞碳中和和新能源，虽然不愿意像前几届政府那样支持页岩油气，但依然想用油气出口来平衡贸易逆差；可如果不能满足油气集团的利益，共和党也不会让1872年《采矿法》修订顺利。中期打压油气电价格，需要扩大页岩油气的产出；长期打压油气电价格，需要技术进步，需要基建投资，需要矿业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