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见过风筝
19 Oct. 2019文/花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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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PI/U'h+V Vj'Z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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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世上最高级的智人都住在驰歌城。$u1[*dr)W0d
驶入驰歌城的最后一班火车,在满月时刻抵达。我被几个智人从车上推搡着下来,还没来得及彻底站稳,车就已经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我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是系统做出的指示。双排扣的混纺风衣,高跟靴,麦穗一般的刘海挂在额前,一条皮带倒是细窄无比,紧紧掐着腰。算法显示,这是那个年代的审美。h~ ol s2SS`J
我叫安。当然,有时候也叫其他名字,比如妮妮,凯,甚至强森。这些人都是我,也都不是我。我真正的名字是TL04系统,一个专门提供Virtual Family服务的AI系统。3mHjd6q:_)N(Q
创造出我的教授一直告诉我,我是如今世界上最先进的AI系统,对于他的评价,我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我的智能都是教授的功劳。”人类常把这种假意抗拒,实则窃喜的矫饰叫作“谦虚”,虽然AI系统没有虚荣心,但我却已经把它模仿得很好了。
来找教授的客人很多,他们都是在很早之前就失去了自己挚爱的家人,具体早到什么时候呢?连系统都没有记录,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时候人类还没有实现永生,甚至都还没有找到保存意识的办法。死去就是消失,唯一留下的痕迹是他们在网上的各种数字记录。
而我的主要任务呢,就是收集这些信息,然后处理它们,再根据这些数字信息的处理结果和其他人记忆中关于这个对象的回忆,生成一套最接近他们本人的行为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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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身体嘛,那就比较简单了,现今的人造人技术已经到了真假莫辨的地步。就以我现在的身体为例,肌肤上面的唇纹,毛孔,痘印,痣,甚至瞳孔虹膜的颜色,每一根汗毛的朝向,眼窝底下浅青色的血管,全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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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街Homa餐厅。”终于成功接收到了教授发来的地址,我迈开双腿开始往目的地走去。一路上的景致显得有些熟悉,却又无比陌生。水泥地面,钢筋建筑,霓虹灯牌,和全是VR模拟街景的外部世界不同,驰歌城里的东西都是真的,破败,衰旧,却是真的。智人们在这里还原了一个早被淘汰的世界,为的是留住一些早已消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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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驰歌城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建的。那会宇宙中到处弥漫着放射尘,为了解决强烈的辐射问题,人类用特殊材料制作了虚拟大气。虚拟大气保住了这颗巨大沉重的球体,而人类却也因此失去了风雨雷电,气象万千。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慢慢走进博物馆,走进美术馆,用植入眼球的虚拟镜片看热带丛林中密集的暴雨,看林海之上永不融化的冰雪,看雷电,云朵,暴风眼。潮汐,冰雹,大雪天。看大西洋上空孤独徘徊的八号台风,看白色盐碱海岸成群迁徙的黑色燕鸥……RZ-YROH[!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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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过风帆时代的人类已经寂寞地活了太久,当永生让时间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们发现自己创造出无尽的时间竟只是为了凭吊那些已经逝去的时间。于是,沮丧的人类走进美术馆,如同瞻仰神迹一般地观看虚拟气象;于是,沮丧的人类建造出驰歌城,试图用这些破落衰败的“真实”,留住那个记忆中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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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一场如期而至的暴风雨可以伤害到人类,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人类,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渴望被吹死在一场暴风雨里。”
我收到教授发来的一首诗,编号GL4382.1文件,我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突然之前,有个遥远而模糊的场景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片群青色的天空,黄昏已经坍缩在了地平线的缝隙中,只有一抹胭粉色的光亮还轻轻浮着。3WyB3_W&B?%?g
而我,正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奔跑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坪上。“跑啊,快跑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对着这个小男孩大声喊。我抬起头,这才看见,竟有一个巨大的风筝飘在天上,那是一个水母形状的风筝,上面画着无比鲜艳的图案。rd_%PG` Q
回忆到了这里就断了,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像脑子短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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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马把反馈意见传输给了教授,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只好继续大步流星地在驰歌城的街道中走着,步子中带着一种和我的外表年纪并不相符的稳健力量。 &GcUw$z6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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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去找乔,去找那首诗的作者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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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教授
许多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乔。当然,在此之前,我也常在各种各样的数字媒体上见到他的虚拟形象,只不过,从未像那次一样,在现实生活中目睹到真真正正的他。 {1AM5H-ZNP5t 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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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的邀约着实吓了我一跳。“教授!你的心跳!”女助手珍突然大叫了一声,Jesus,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她说话了,平常我们只靠脑电波向对方传输信息,就足以维持日常的交流。而现在,她的嘴巴突然像邮筒一般张开,大喊一声后又猛地愣在那里,像是正在努力找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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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一个猩红色的光点正在急速跳动,该死,肾上腺激素竟突然飙升,我都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没事的,珍。”我伸手按下了装在耳后的情绪调节器,马上,我就镇定下来了。 9n q:yk _"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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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我深深吁了口气。而珍,早已快我一步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就是我们身为忒修斯之人的好处,总能把一切控制在最精准的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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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珍都是忒修斯人,我的前身出生于2310年,我不确定珍的年纪是不是比我大,但在人类实现了永生之后,“年龄”早已失去了意义,时间尺度也随之彻底失效。
世界上的所有机器都在精密计算着一切,除了时间。
“你说的那个乔是那个乔么?”珍又开始用脑电波给我发消息,那种经过代码转译之后不带任何语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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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我用声音回答了珍。我想,我必须提前适应和智人的交流。乔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智人,是纯粹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存在。 W q1s JVU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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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惊人了。”这次,我竟然从珍冰冷的消息中读出了几分情绪。 c:~9N_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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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用最好的状态去见乔,我赶紧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开始认真收拾自己的着装。身为忒修斯之人,我身上的所有零件器官都是人工造件,每一处都是最精准的完美,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身上的着装了,当然这些靠虚拟影像投射的衣服,也仅仅只具有单纯的美观性而已。 'X(JHz*OH#[;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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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会喜欢什么呢?我换了好几身都不太满意,最后还是决定启用数据助手,它是一个可以快速分析乔所有的艺术作品,并且给出最精准的意见的数据系统。G0w3i^{*_.E'y;j
数据助手为我生成了一套非常奇怪的衣服,桶形,克莱因蓝。看上去又丑又奇怪,但我还是欣然换上了。 Xtp)Q({S
毕竟,数据总是最可靠的。5F~E_}Uf!e
走出研究所的大门,我远远就看到乔的飞船停在那里,幽幽地发着冰蓝色的光芒。“你好,教授。”机器人司机恭敬地下来迎接,而我,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样的服务。毕竟,机器人才是这个世界最低级的存在,因为它们是纯粹的机器,而不是人。 $@#x-{;q(ndB-{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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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我们忒修斯人呢,这些年来,关于我们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人”的争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而这个矛盾的根源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个时候人类已经攻克了永生的难题,可以让细胞不再衰老,让人的状态永远“凝固”在某一瞬间。 1n6x nQ8i Ug
但是,人可以不再变老,却无法返老还童,因为时间之矢依然存在。 d%n1G'~ bM9Y
然后,科技继续发展,直到有一天,人类实现了肉体和意识的分离,人类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的肉体,把意识上传到云端。再通过高超的人造人技术,制作出一个崭新的,全由人造部件构成的身体。最后,只要把云端的意识重新载入这个人造的身体里,一个新生命就会再次“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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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的诱惑,当时地球上的人类几乎都选择了放弃“肉体”,放弃自己丑陋的,衰老的,残破的,会感知到疼痛的,会受到情绪煎熬的肉体,来换取一堆更精密更完美的仪器。
这一切听上去都很完美对吧,但可惜,那却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哄骗了所有人的阴谋。我们被传输到云端的意识,竟被偷偷复制出了无数副本。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许许多多的“我”是如何被装到了不同的“身体”里,更无法想象,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角落里,竟同时还有无数个不同的“我”同时存在着。
据说,这个巨大的阴谋是为了解决人类长期不愿繁殖,导致数目锐减的问题,但却也把我们逼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我们到底是人吗?明明我们也有着人类的意识啊。但我们又怎么能算是人呢?一个都无法真正确认“自我”存在的人,一个都不具有“唯一性”的人,又怎么能算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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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存在争议的人类,是那些在当时没有选择放弃自己肉体的智人们,他们愿意承受一具并不完美的身体,愿意承受专属于人类的痛苦。这种道德上的超越,让他们成为了最纯粹的人,也是最高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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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数不多的智人,几乎都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而乔,又是他们中最了不起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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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乔%hE\)lY YSy/fe$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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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一位气象研究员。)^rh9E l e+t+FS:V
或许现在早已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气象”了,但在那个时候,总有人会花大量时间静静等待一朵积雨云的消散,总有人会在野外蹲很久很久去测量一阵风的速度……总而言之,就是做一些和自己无关,却和宇宙有关的事情。这样说来,研究气象是不是和创造艺术有一些相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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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我成为了一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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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件作品是一堆墓碑,一堆为冰川而竖立的墓碑。曾经,地球上有过很多很多的冰川,它们巨大而隐秘,藏身于海平面之下,冷涔却清透。倘若你见过这样的冰川,一定会被它们的纯白与恢弘震慑在地,不能言语。 9JU/l0?4L
可是,这样的冰川却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还记得,当时我这正在北极气象局工作,亲眼目睹了地球上最后一片冰川的消失。cE/Y:z:Jl,H1]Y|T
那是如此悲切,如此哀伤的场景,我突然心生一种强烈的感觉:总有一天,我们人类也会像这些冰川一样,也会像冰融化在水里,了无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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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心中的这股悲伤做成了一个巨大的装置——冰川墓碑。这个装置刚一落成,就震惊了全世界。记者们纷纷上门采访,各个数字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我和这个作品的采访。就连平常苛刻无比的评论家们都开始用一些不知所言却高深莫测的语言来形容我的作品——“有一种马上要消失的气质”,“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动物性感伤”,“自然跌落的空洞和虚无”……@{'x(T$A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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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人涌来北极,自发为冰川举办追悼会,站在这些墓碑前深情凭吊。这样的活动,竟然持续了几百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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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成名了。
可成名之后,我却发现,创造艺术却远比研究气象难多了。为了让自己保持丰沛的情绪和敏锐的感知,我放弃了获得一具忒修斯身体的机会。因为我需要疼痛,需要很多很多的疼痛。为了让自己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我更是试着去寻找传说中爱情。
爱情,是我能想到最接近艺术的东西,无用却浪漫。 &\!WfX|1?2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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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努力之下,几年后,我终于遇到了自己的缪斯女神——简。简成为了我的妻子,然后,我又创造出了好几个轰动一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