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梨花针
19 Feb. 2019文/贾若萱bUm7MO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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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酒店位于市中心,餐厅在二十一楼,可以俯瞰整个石家庄。我以前来过一次,和姜来一起,他团购了双人套餐,说赚到钱了,怎么也得浪漫一次。我们坐在靠窗位置,蜡烛搁桌上缓缓燃烧,大厨为我们煎牛排,边吃边欣赏夜景。但今时不同往日,同样的酒店,周围一片嘈杂,服务生忙前忙后布置舞台,破坏了美感。这是我爸的第三次婚礼,大屏幕上放着他俩的结婚照,背景是蓝色的大海。我仔细看了看,画面中的女人顶多二十多岁,鹅蛋脸,细了看,竟然和我的鼻子是同款,双眼皮也是,可能是同一个整容医师。不过,现在整过容的脸都这样,审美趋势摆在那儿了,深眼窝、高鼻梁、鼓额头,没什么高下之分,别人也不会太在意。画面中的男人,慈祥地笑着,年轻时的两个大酒窝此刻和肌肉连成了一条线,像长长的沟壑。他的手搭在女人腰上,严肃又庄重,只是白头发有点煞风景。我笑了起来。[vdH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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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来了一半,坐在桌子前嗑瓜子聊天。婚庆公司的人倒是不少,打黑领结的男士举着话筒喂喂喂地试音,两个大音响立在舞台两侧,没任何反应。后边有个黄色大门,敞开一条缝,我走近,看到画中的女人,穿着婚纱,和朋友们站在一起,一脸娇嗔。我爸坐在另一侧,表情有些羞涩,身体比三年前宽了许多,像美国电影里的绿巨人。我从包里拿出礼物,推开门,走了进去。
“蒋绘。”我爸看到我,站起来,理了理肚皮,笑了出来。)z5}"j Y4i%p0V)f9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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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也笑着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初二那年,我的个子就超过他了,他总跟别人炫耀:我女儿的身高,可以当模特,几代下来,数她最挺拔。他说的是实话,我妈一米六,他一米七,老一辈就更不行了,而我一米七八,又瘦,远远看去,像棵豆芽菜。事实上,我做过两年的淘宝模特,姜来是店主兼摄影师,给我拍了很多照片,现在去网上搜,还能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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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的。”我把礼物递给他,是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对尾戒,前几天旅游时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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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下了,把女人叫过来,说:“这是蒋绘,我女儿。”
女人看着我,眼里像含着一汪水,笑着说:“你就是绘绘呀,我叫李苗,在附近的画廊上班。”她看着比照片上老一点,嘴角有浅浅的法令纹,应该和我差不多大。@6p-o\9@+\ b/^6Y
“你好。”我点了点头。x ^T B8YS-YR^,X
说实话,我没想到她是在画廊上班。按我爸的个性,他应该找个在歌厅上班的才对。他的第二个老婆是卖酒的,在KTV相识,结婚时我没去,听说比我小几岁。离婚时闹得很僵,嫌我爸钱给得少了,到处嚷嚷他是阳痿,并起了个绰号“腌黄瓜”。名声一传出去,就不好听了,可传都传出去了,也于事无补。我妈给我讲这个事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虽然他们离了婚,但她总能比我先获知我爸的事,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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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刻,我不应该提我妈,但应该想到我妈。其实我已经想不起她的样子了,虽然去年才见过,她来我家住了半月,早上给我煮方便面,晚上给我炒方便面,只要你不抱太大希望,还是蛮好吃的。当然,如果不是这次婚礼,我也想不起我爸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忘了,这三年我们几乎断了联系,没打过电话,婚礼请柬还是发的电子邮件。我本不打算来,但他在邮件末尾附了句话:来吧,瑾芳也来,你们可以叙叙旧。我躺在床上盯着瑾芳两个字,最终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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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苗站着聊起来,她在画廊上班,必定对画作有研究。我对她说,我喜欢现代主义画作。她说她比较偏好古典主义,然后提到了达芬奇,又提到了弗洛伊德。得知我在传媒学院学了四年音乐时,她又说起了柴可夫斯基,不是一些浅薄的书面评价,反而融进了自己独到的看法。这下轮到我吃惊了,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看上我爸。事实上,我妈也算个老文艺青年,不过她唯一喜爱的形式是电影。小时候,她常带我去电影院,抱着我,下巴枕在我的头顶,看完一场又一场电影。我爸大多时候都不在,他很忙,忙这忙那,各种各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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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虽然是中午,阳光却并不强烈,夹杂着灰蒙蒙的白,无精打采。开车来时,广播说今天有暴雨,务必注意安全。O!c!W R k4O0Y
“五个月前。他去画廊买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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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去买画?”我看了身后的我爸一眼,他正忙着和客人寒暄。0~p~ k#^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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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盯着对面的高楼,“机缘巧合。”
我从包里掏出烟,递给她,她笑着接过去,点上火,狡黠一笑,放进嘴里。我也来了一根。qx6r}yKq0u
“你有男朋友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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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说,“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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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结婚吗?”a/q L,SA+\;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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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现在挺好的。”uf}5^%Q0ydg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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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如果你很爱他,最好不要结婚。”p-tH`)E;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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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没想明白婚姻的意义,恋爱和结婚没什么区别。”A7J xk+T)^/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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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对。” \.j0I F0EJtE6m
“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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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结不结婚无所谓,反正可以离婚。”她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d?Lzy$Y:C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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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肯定的是,我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说了很多话。她不庸俗,也不圆滑,甚至有点心不在焉。而心不在焉是一个正在结婚的女人的最好品质。我们默默抽完手里的烟。我注意到,对面楼里有一个男人,正在做健身操,看起来相当滑稽。
我爸走过来,我问:“胡瑾芳来了吗?”My"pP!K1sm
他摇摇头:“还没,她从湖南坐火车来,应该早不了,你先去礼堂坐一会儿吧,我和李苗还得彩排。”他把李苗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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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穿过门,回到礼堂。客人们多了一些,我看了看表,距离十二点还有八分钟。我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给姜来发消息:一切都好。姜来很快回复:那就行,好好和老爸聊聊天吧。我说好无聊啊。他问,想我了吗,我可以过去找你。我想了想,回复:不用了,一会儿就结束了。+B E6J)Ym~'~
今年是我和姜来同居的第五年。一开始,谁都没想过会持续这么久,我们只是无聊,在一起喝喝酒打打炮。准确来讲,他是我的老板,但我应聘模特时,他的淘宝店正在赔钱,马上就要黄了。神奇的是,半年后突然起来了,赚了不少,很快又开了第二家,越做越大,目前正筹备第三家。他说,我是他的招财猫,旺夫石。我们能谈这么久,纯属机缘巧合,他是不婚主义,我正好也不想结婚,两人平时相处没问题,床上也挺和谐,似乎没什么走不下去的理由。但我不清楚是不是爱他,如果按胡瑾芳以前的说法,我是不爱的,她认为我没爱过任何人。她曾经说,蒋绘,你知道吗,你太自我了,自我的人不会爱上别人的。她觉得自己拥有的才是真正的爱情,而我经历的都是奸情。我们总为这些事争吵,吵得墙壁都要裂开了。4a5iR@]
巨大的厚厚云层遮住了太阳,一瞬间,房间暗了下去。就在突然袭来的阴影中,胡瑾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她比以前更胖了,剪了短发,穿一条皱巴巴的白色连衣裙。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就像有人狠狠踹了我一脚,动弹不得。她四处张望,目光投向我这里,犹豫着,露出困惑的神情。也许她认不出我了,玻尿酸和假体使我的模样变化很大,于是我站起来,冲她挥挥手。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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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眼角的皱纹像年代久远的电线。我略微吃惊,以前她的皮肤又白又亮,此刻却失去了光泽,眼底的雀斑连成一片。“好久不见。”她笑着,扔掉苹果,左手扶在腰上。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有了身孕,高耸的肚皮仿若一把枪,直直冲着我。我下意识低了头,她察觉到我的不安,说道:“八个多月了,二胎。”
我让她坐下,因为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和我想象中的重逢完全不同,没有欣喜,没有悲伤,更像两个陌生人的碰面。我抚摸桌布,思考不出接下来说点什么,便从包里拿出一罐维生素片,倒出两颗递给她。最近几个月,我的手指总是褪皮,医生说应该多补充维生素。姜来买了几瓶放在我包里,叮嘱我空闲了就吃。她摆摆手,指着肚皮说,不能瞎吃。我只好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姑姑来吗?”她开了口。 p;l3Gf,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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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我摇头,双手交叠在一起。
“还在美国?”她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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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说,“去年回来过一次。”
钟声敲了十二下,叮叮当当,左侧的大门打开了,首先出场的是我爸,司仪调侃了几句他的发型,全场响起了笑声。我爸摸摸头,回怼了一句,宾客们又笑了。我看着他的脸,竟觉得十分陌生,他老了,以一种平和的方式,很难想象他以前接送我上下学,时不时踹我几脚。我从小就不是听话的小孩。但总归来说,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有我妈在,她和我爸的教育理念背道而驰,崇尚鼓励与满足。这可能是他们感情破裂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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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我,胡瑾芳更可怜,她几乎天天挨揍,舅舅和舅妈的男女混合双打造就了她坚韧的品格。她告诉过我,如果有了孩子,绝不做那样的父母。我表示赞同。
“豆豆没来?”我问。?+C+e)~ X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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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带着他不方便出来。”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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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男孩。很久之前,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半夜两点多,我一看是湖南的号码,立刻猜到是她。那时我们已好久没联系,我生她的气,她是知道的。我接了电话,问,老胡?她在那头笑了起来,说,是我。接着我们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她说她的儿子叫豆豆,长得很可爱,说湖南很潮湿,不如石家庄的气候。然后我们就挂了电话,现在想想,这个电话是我们这几年唯一的联系,但我始终没搞明白她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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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她在手机上翻出豆豆的照片给我看,一个瘦瘦的小男孩,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挖掘机玩具。“已经上小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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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我说。
几个小礼炮突然炸开,扬出荧光片,落到我们头上。一个男人搀着李苗,沿着红毯,走上舞台。人群响起海浪般的掌声。他们缓慢走到我爸面前,男人把李苗的手交给我爸,表情有些紧张。我爸掀开她头顶的白纱,吻了她,给她戴上钻戒。李苗的肩膀抽动起来,她躲进了我爸怀里。人群又响起了掌声。9O|#O-E P$W 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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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总梦到姑姑。”她说。
“梦到什么?”
“说不清,很乱,也梦到咱俩,小时候,长大后,一些事儿。”她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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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把脸转过去。一道闪电划过,响雷在天边炸开,雨很快来了。天花板亮了一下,五颜六色的彩带发出微弱的光。台上的我爸和李苗正喝交杯酒,司仪一边起哄,一边拍打手心。周围的人们在我们身边呼来喝去。我突然有种错觉,所有人像昆虫一样融进巨大的松脂里,时间就此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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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那些信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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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GK9X+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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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给我写的。”ty\2\F"h$s:r9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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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2P9Q(dg5k/mQ0mM
以前我们常趴在床上,读那些信,一封一封,都是我妈写给我的,从初中到高中,写了整整六年。信的开头往往是:吾女好,展信佳。搞得跟拍古装片似的。其中有封信我印象深刻,是我刚恋爱那阵子收到的,粉色信纸,蓝色墨水,写着:“接下来我要展示一个东西——安全套,用来预防疾病和怀孕,又称女人的解放器。现在你可以把它拆开,往里面灌水,观察其形状和韧力。如果有一天,你和男朋友进行深度探索,务必使用,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胡瑾芳将蓝色杜蕾斯捏在手里,不知所措。我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她问,知道什么?我说,做爱呀,我已经做过了。她依然不懂,我就闭了嘴。Sg k}3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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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再生个女儿,我也会给她写信。”她摸着肚子说。&]/Id:^LM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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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像我这样,不结婚不生孩子,有时候还会脚踩好几条船,你会教训她吗?”我盯着她的眼睛,“就像以前咱们讨论的那样。”
她也盯着我,说:“你是不是做削骨手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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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指指自己的眼睛鼻子,“还有这里也动了。”]3K3e P+B%Rs\
“真好看,不过有点假。姑父的新老婆也有点假。”bY+X\O!VQ8Z's:VG_
“无所谓啦。”我说着,站起来,“我去厕所抽根烟,一会儿就出来。”)r2tLdx ^
她点头,我穿过拥挤的座椅,走到卫生间,靠在门上。一股柠檬的味道,我点燃,吸了一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小得终于满意了,眼睛大,鼻子挺,有次我在路上走着,有男人搭讪问我是不是混血。我散开头发,出门前洗的,还没干透,护发精油的香气溢出来。我已经想不起原来具体的模样了,我笑了笑,低头看手腕处蓝绿色的血管,网状的,交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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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整容,是在大二,因为我想当大明星,在灯光夺目的舞台上拉大提琴,为了上镜,必须有张巴掌脸。我以前是个大脸妹,和窄弱的肩膀不成比例。而胡瑾芳和我的身材刚好相反,她一米六,肩膀宽阔,丰乳肥臀,脸小成了巴掌。初中时,舅舅说我的身材加上她的头,定是万里挑一的大美女。可这个大美女是她还是我,他没说明白。为此,我和胡瑾芳打了一架,她力大无穷,把我从床上扔了下去,摔断了左胳膊。住进医院后,我发誓和她此生不往来,结果第二天,她也住进来了,舅舅把她狠狠修理了一顿,引起了轻微脑震荡。看到她鼻青脸肿的模样,我感到愧疚,于是我们冰释前嫌,挤到一张病床上,分享班里哪个男生最好看,哪个女生来了大姨妈。那天下着雨,我记得很清楚,滴滴答答,像一场连绵不绝的耳语。我突然再次迸发出离开的念头,便说,老胡,你还想去别的地方吗,像小时候那样。被子蒙在我们头顶,空气闷热,我拉着她的手,厚厚的,硬硬的,指甲掐也毫无知觉。她问,这次想去哪里?我摇头,不知道,哪里都行,只要别是这里。她的头上缠着绷带,像个褪色的花椰菜。她说,成,等出院了咱们就坐火车走,你坐过火车吗?
离家出走是我们三四岁时开始的游戏。那时我家小区里停了辆锈迹斑斑的公交车,玻璃全碎了。我和胡瑾芳把毛毯铺在上面,盯着车顶躺一下午。我们还没上学,总幻想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后来得出结论,沿着大路一直往东走,也许能找到那棵树,结的果子堪比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这个故事不是我臆想的,就是胡瑾芳臆想的,记不清了,反正我们都想拥有钢铁之身。于是我们不停往东跑,经过便利店、红绿灯、光秃秃的树,和我们住的街区没什么不同。但我们固执地相信定会有所收获。有次天黑了,我们迷了路,胡瑾芳坐在路边流泪,但我一点都不悲伤,提议继续往前走,反正黑夜过去又是白天。她不听,把头埋进胳膊,肩膀剧烈地抽动。我想起了鸵鸟的故事,鸵鸟害怕了就会把头埋进沙子,以为能躲过一劫。我笑着问,你是害怕吗?她不作声,突然站起来,推了我个狗啃泥。这下轮到我嚎啕大哭了。我的哭声引来了一对父子,他们本来在报亭打盹。说明情况后,儿子骑自行车把我们送了回去。回到家,事情暴露,挨了一顿狠打,被警告不许再乱跑。#\Sp2n4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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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完烟,我回到座位,婚礼仪式已经结束,我爸和李苗挨桌敬客人酒。我们这桌也坐满了人,他们撕扯着每一盘菜。胡瑾芳没有动筷子,胳膊拄在桌子上,眼睛一动不动。
“湖南还适应吧?”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