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
不久前,我去拜访一位老师,他从后院摘下一枝梅花送给我。我拿回来,插于案上的瓷瓶中,立即暗香浮动,满室温馨。“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这是汪曾祺笔下的“岁朝清供图”,一幅古画上,一间茅屋,一位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桌案上。岁末岁朝,清供梅花,既是一种高雅的格调,也是一种传统文化。南北朝诗人陆凯自江南遥寄长安范晔一枝梅,并赠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不知道范晔隔了多久才收到这树含情脉脉的梅枝,想必他会很珍惜地插在瓶中,供养在案前,看它疏花点点,俏开枝头。这一枝梅胜过千言万语,带给远方挚友的是江南春天气息,是迎春吐艳的美好祝愿,让人如沐春风。
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有“花魁”之誉。其冰清玉洁、卓尔不群、凌寒留香的品性被世人所敬重,还被民间作为迎春纳福的吉祥象征。每当群芳凋零,寒凝大地,梅花却独妍怒放,云蒸霞蔚,一朵一朵摇曳在风中,与千姿百态的黑色枝干形成的曲线,交织成一幅抽象的画面,让人领略宋人林逋《山园小梅》诗中的“群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
梅花以格高以韵胜,实是雅室清供上品。古代文人爱梅花,更视插梅为一件雅事。仇远有诗云:“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肤若冰雪,寒极粟不起,岁晏且闻香,春深看结子。”张耒诗曰:“疏梅插书瓶,洁白滋媚好。微香悠然起,鼻观默自了。秀色定可怜,仙姿宁解老。禅翁心土木,对此成磨恼。”杨万里也有诗说:“胆样银瓶玉样梅,北枝折得未全开。为怜落寞空山里,唤入诗人几案来。”摘数枝梅花摆放在书斋中,红花绿萼与素雅小瓶交相映衬,幽香袭人,倍增喜气。
《红楼梦》第五十回写道:“李纨一面命丫环拿来一个美女耸肩瓶,盛上水准备插梅,又说待宝玉回来该吟梅花诗了。一语未了,只见宝玉笑嘻嘻的手举一枝红梅回来。丫环们忙接过插入瓶中,众人围着赏玩。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就这一枝红梅,曹雪芹写的如此精彩,一是说明梅花非常适合瓶插欣赏,二是对所用的瓶等器具也是很有讲究的。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总结说,堂中插梅,应该用汉代的铜壶、古尊或体积较大的古瓷器,摆放在高架两旁或几案之上,折花选取较大的花枝;书斋中插梅花,则选用胆瓶、鹅颈瓶、花觚等体量较小的精致瓷器,折取痩巧之花,作为案头清供。
见过齐白石老人的一幅《岁朝清供图》,花青的细颈长脖花瓶中,一束折枝于梅树的红梅,开得格外精神。他93岁时画的《新喜》中,白瓷圆腰长花瓶中,插上两枝艳红而繁盛的梅花,配以游龙纹饰的大茶壶、白瓷小茶杯、五个红柿子、一挂黄橘红纸鞭炮,色彩艳丽,气氛热烈,喜气洋洋,宛若一曲抒情的欢乐小调。既有吉祥如意之愿,又有日常生活之趣,寻常百姓家的年味儿跃然纸上。
我喜欢一种名为绿萼的梅花,花色洁白,香味极浓,远望如瑞雪压枝,近瞧则同繁星点点。摘一朵嗅嗅,馥郁的花香潜入鼻来;用手捻开,有五片花瓣,蜡质、透明,如绫罗绸缎般的润滑柔软。记得外祖母在世时,一遇严寒的冬天,她会折几枝绿萼,插入清水瓶中,水养一段时间,看它缓缓绽放,琼枝疏影,梅香缕缕,春意幽幽,给斗室增添无穷意趣。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春节前后,梅花开得正绚烂。随意在小小的梅瓶中插上一束梅花,供养在案前,看它疏花点点,俏开枝头,会使我们的生活多一些诗意,带给我们温馨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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